为什么往死里扫黄?

发布时间:
2024-04-03 22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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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进洗头房,洗头房是我们这的叫法,干的就是皮肉生意。我是被人领着去的,我表舅,比我大八岁,小学没念完,先跟着别人杀羊卖,后来不学好,成了地痞。他有个噶胡,就是姘头,叫周丹,东北人,在洗头房上班。家里人不让我跟他玩,但我初中时个儿小,嘴又欠,总被人欺负,他每次都帮我摆平。时间久了,我也变得流里流气,打仗闹伙,跟他一样臭了名声。高一那年,我正式辍学,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社会生活。

我表舅基本靠周丹养着,不过上面还有个大哥,开沙场。他好赌,有时候赌光了周丹就更遭罪,但她好像并无所谓,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。那一次我们隔壁镇上抢土方,他带了一帮人去站场,被那个村的人围了,差点死在那,血呼啦的爬到出租房,衣服都被血浸透了,我们慌手慌脚给抬到诊所,当时他嘴唇都白了,剪开衣服整个后背是触目惊心的刀疤,伤口往外翻着,说不出的骇人,纹身也被砍得稀烂,像拼错的地图。周丹过了很久才到,来时我发现她衣服都系错了扣。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哭到背过气,那一刻我相信她是真正爱着表舅。

养好伤的表舅依然执着,纠集了很多人,准备绑了那书记的儿子。已经不是为了钱了,表舅说。我已经感到害怕了,觉得事情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,毕竟我俩有血缘关系,他是我家人。我同时也感到,我不适合当地痞,欺负欺负人行,真弄起来,我没他那份狠劲。我把事情跟周丹说了,说的很远很详细,起因结果的,尽管我知道她未必聪明,也未必会有什么主意。她的表情挺复杂,像是思考了很久,塞给我二百块钱,让我去劝表舅。我说我哪劝得动,她让我把对她说的话再重复一遍,剩下的就交给命运。文绉绉的,像电影台词。我挺诧异,问她谁的命运,她说我们的。我当时并不理解“我们”指的是谁。

我点了几个菜,一提绿棒子,酒基本全让他喝了,我看不够又要了一提。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,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,但我也不确定。最后他问我,有没有考虑重新读书,他觉得我是这块料,我没回答。饭店的吊灯闪烁跳动着,像被风干扰的蜡烛,灯光昏黄摇曳,我感觉他的脸开始模糊,像个逐渐变淡的影子。我们走出饭店,他像往常一样搭着我的肩,问我还是不是处男。我有点脸红,支吾半天,最后说了声是。走吧,给你破个处,还能包个大红包,他说。我是期待的,这条街上厮混两年,我也有喜欢的人。说喜欢也不尽然,更多的应该是性冲动,我心底里还是觉得她们脏,周丹也一样。我们趔趄着来到店里,午夜的西兵营街霓虹依旧。那天晚上我肆意的发泄着,从不知所措到驾轻就熟,我把所有热情注入其中,也明白了生命的真谛。


表舅死了。无处申冤,因为本也不冤。这桩人尽皆知的凶杀案最后因为找不到尸体,无疾而终。周丹去闹过,但没人会尊重一个妓女,更不在乎她的所说所想。我也在公安楼门前徘徊过,回应我的只有呵斥。他死当天,街上放起了鞭,一开始还有忌惮,我会歇斯底里的冲过去踩灭,然后破口大骂。后来我也失去气力,鞭炮声就此起彼伏着,震耳欲聋的。我终于理解了课本里鲁迅的那句话,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。时至今日,我已经忘记了表舅的模样,有关他的一切,我只有在喝醉酒时才敢回想,世上有这么个人,他是别人眼里的马蜂,别人心中的苍蝇,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
那天我踉踉跄跄走回家,我想早一点睡觉,想晚一点醒来,想我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升起,想尽快来到明天。

夜里,我做了一个梦,梦到表舅的尸体漂浮在东村河中,我从桥上跳进河里,拼命往那游,梦中的河水没有温度。尸体已经泡的发白,浮肿,被我拖到岸边,梦中的尸体也没有重量,他就那么静静的躺着。我还想对他说很多话,可他已听不到了。梦境切片到殡仪馆,在关上炼人炉的几十秒后,我看到他的一部分化作青烟,离开了地面,升上了半空,升上了大气层,以另一种形式保留在这个世界中。剩下那部分则是一堆灰烬,它听不到声音,也无法做出回应。梦醒了,我浑身湿漉漉的,出了一身冷汗。我才想起来,自己不会游泳。


最后一次见到周丹,是在海河路,长途车站,她穿一身白衣。衣服并不合身,还有点怪异。我走上前去招手,她似乎过了很久才认出我。怎么穿成这样,我问。她只笑笑,没说话。要离开了?我又问。她点头。我才注意到她的样貌已经发生了明显改变,原先的浓妆褪去,脸上现出细纹。眼袋很厚,像个失眠症患者。在我的印象中,周丹是个傻乎乎的大姐,没心没肺的,似乎永远没有烦恼。嘴里尽是粗话,结合着浓重的东北口音,把自己的没心没肺传染给其他人。长久的沉默后,她又开口了。回哈尔滨,她说。声音很嘶哑,像一面被敲破的锣。我突然有点不舍,说不清为什么。票买好了吗?我问。还没。破锣又颤动着。一起走走吧,我不等回应,便拉着她的袖子往外走去。我们无声的走着,走过熟悉的街道,沿着东村河。这条河的上游是水源地,途经我们镇,蜿蜒流淌的河水并不温驯,每年都要吃几个人。零七年的时候,上游的坝口被冲开,毫无征兆的。一瞬间卷走了几个小孩,呼救都来不及。当时表舅正在岸上抽烟,大人们有的呼喊,有的跟着河水跑,好像跑赢河水就能救回人命。表舅也跟着跑了一会,直到河水被下游的坝口揽住,其中一个小孩冒出了头。表舅开始脱衣服,脱鞋,脱到只剩条裤衩,仰身一跃扎了进去,他和他的纹身随着河水奔腾着,起伏着,两个来回,拖上三个孩子。应该没人记得了吧,我想。苍蝇只能传播细菌,蚊子只会吸血,而蜜蜂会采蜜,好与坏都这么纯粹,两者没法兼容,这似乎是一种真理,能让盲目者不再盲目,让八月的街道响起爆竹声。我们继续往前走,沿着东村河。


关于周丹和表舅,我听到过不止一种传闻。而更相信哪一种,我不好作答,一个地痞和妓女,没法像书生与狐仙,勾起人们的兴趣。他们只是两只苍蝇,无论怎么飞都让人厌恶。周丹的衣服白的扎眼,引来很多注目。我们最终在一颗银杏树下停住。这棵树活了很久,打从我有记忆开始便种在这里,又高又挺拔。我们坐在树下,我侧着头望向周丹,她的眼神麻木而空洞,让人心疼。我不再觉得她脏,她静静坐在这里,像一株栀子花。或许她本来就是一株花,只是长错了地方。脱掉吧,脱掉这身衣服吧。我说。她没抬头,我看到泪水从她脸颊滑下来,她的身体颤抖着,她在啜泣。


起风了,银色的叶子被风卷起来,裹挟着,飘向河边,飘向不属于它的地方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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